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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0-11-30 13:21:53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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假道伐虢
A2-3-1 虢公丑贺鬼
虢国在历史上与晋国有着不少的交集,本书前面的部分也曾多次提到。虢国在历史上是一个很特别的存在,因为基本上在同一时期,史书上针对虢国有着许多不同的称呼——有东虢、西虢、南虢、北虢、小虢——让人看了眼花缭乱,不明所以。不过,若要仔细梳理一下,其实不难发现,历史上所谓的虢国原本只有两个:东虢和西虢,分别是周文王的两个弟弟虢仲和虢叔的封国。具体谁是东谁是西,史料上语焉不详,很难分得清楚,我们也没必要深究。
东虢和西虢的关系,其实是有点类似于鲁国和周公的关系,都是同一封君的不同封地。鲁国之所以在诸侯中享有崇高的地位,就是因为他们与在周王室任职的大夫周公祭祀的是同一个先祖——周公旦。
西周实行公、侯、伯、子、男的五等爵制,很多学者认为所谓的五等爵在两周时期并没有严格的划分,不过即便如此,其中的规律也是有章可循的。西周时期所封建的诸侯之所以叫诸侯,是因为他们的爵位大多都是侯爵,我们所熟知的齐、晋、卫、鲁属于西周早期分封的功臣和贵戚,都是侯爵。侯爵之下有伯爵,如秦、郑,也都是王室贵戚和功臣,但分封较晚。伯爵之下又有子爵,如楚国,有男爵,如许国,这些国家与周王室既无亲缘关系,也无战胜之功,只是商朝时留存的国家归附于周王室的系统之后分封的,爵位相对较低。唯一例外的是宋国,因为是商王后裔,在周王朝属于是客,所以爵位较高为公爵。
诸侯国内的大夫通常都是子爵,与之对应的,周王室的大夫就是公爵,他们也有采邑,但却没有诸侯国所具有的独立性,其在周王室的地位类似于子爵大夫在诸侯国中的地位,也就不是实际意义上的国。郑桓公在获得合法的诸侯地位前,曾在王室担任大夫,其爵位是公爵,而其在新郑所建立的郑国,则只是伯爵爵位。表面上爵位从公爵降为了伯爵,但由于从王室的大夫转变成了具有实际权力的诸侯国君,其实际的自主权却是提升了。更何况郑桓公在担任郑国国君的同时还兼任了王室卿士,其入朝为公爵,入国为伯爵,在处理国际事务时的地位其实并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。
回过头来再去看这两个虢国,两国国君应该属于是文王的堂兄弟,一个留在宗周担任王室大夫,一个到东虢就封成为诸侯,两国共同祭祀同一个先祖,也就是虢仲和虢叔的父亲。在东方建国的东虢位于河南荥阳附近,骊山之乱后不久,因收留郑人最后反被灭国,上演了一出农夫与蛇的故事。郑国在东虢设立制邑,也即是武姜起初要求分封叔段的地方,后来的战略要地虎牢关就在原东虢境内。
留在王室担任大夫的就是后来所称的西虢,西虢原本的封邑位于陕西宝鸡市东,属于虢公在王室的采邑,而不是独立的诸侯国。周宣王初年,因感到宗周局势微妙,西虢整体东迁到山西平陆到河南三门峡一带——这与郑桓公的东迁有着异曲同工之妙,可见当时危机意识已经在宗周的上层弥漫了。虢公东迁以后仍然保留了宗周的采邑,一直到平王东迁之后,无需到宗周朝王,这块封地也就废弃了。不过,大量未能跟随动迁的民众依然以虢为号,也就形成了后来所称的小虢,在公元前687年被秦国吞并。
东迁到三门峡一带的西虢建都上阳(三门峡),由于地跨黄河两岸,被习惯地分为北方和南方。位于黄河以北今平陆县境内的北方地区被称为北虢,中心在下阳(又称为大阳、夏阳);黄河以南今三门峡境内的南方地区被称为南虢,中心在上阳。南虢和北虢不属于独立国家,它们都是西虢的一部分,只是因为黄河的分界,被分成了北方和南方两个单元。
不过也有说法认为,西虢东迁之后本来是定都在黄河以北的下阳,晋国第一次假道伐虢之后,为避其锋芒,迁都到黄河以南的上阳。两者的地理位置相比,迁都后的虢国被称为南虢,而迁都之前的就被称为是北虢,以示区分。也就是说北虢和南虢是人们对于同一个虢国不同时期的称谓,这跟人们根据都城位置而划分的西周东周、西汉东汉、北宋南宋是一个道理了。
历史上对于建国的东虢和留在宗周的小虢并无太多的记录,大多数关于虢国的记录,实际上大都出自有贵宠在身的西虢。但西虢在史料中也并没有完整的君主世系,只有一些细碎的记录。比如周穆王时期,有一位虢城公与毛伯班同事天子;到周夷王时期,也有一个虢公随天子伐太原之戎,但没有留下谥号;周厉王时期又有虢公长父,谥号厉公的,曾随天子讨伐淮夷,周宣王初年,又举族迁徙到三门峡一带立国;厉公之后又有虢文公名季的,曾劝谏周宣王不籍千亩。
到周幽王时期,我们知道又有虢公石父名鼓的,伙同周幽王败坏朝政,结果在骊山之乱中为犬戎所杀。他的儿子虢公翰在携拥立王子余臣为王,与周平王对立,因此在携王被杀之后与王室的关系不甚融洽。但到周平王晚年和桓王时期,因为双方有着共同的利益,虢公忌父被任命为王室卿士,以分郑庄公的权力,虢国由此获得了对西方事务的发言权。在位的虢君忌父和林父曾多次干预晋国的内乱,与晋国结下了很大的仇怨。
到晋献公时期,虢国依然在国际政治舞台上发挥着重要的作用。比如晋献公四年(公元前673年),虢公丑曾与郑厉公一道平定王子颓之乱,稳固了周惠王的地位。晋献公十三年(前664年),虢公丑又攻入樊城,讨伐樊皮的叛乱,为王室建立了功勋。四年后,又在渭水流域打败了犬戎的军队。
随着晋国的统一和国力的提升,晋献公逐渐能够与虢公平起平坐,但虢国仍然把晋国视为其势力范围内的小兄弟,屡屡干涉晋国内务,这让晋献公感到十分窝火。比如晋献公九年时,因发生了屠戮公族的事件,虢公丑曾两度伐绛,让晋献公吃了不少的苦头。
若要依照当时中原大国的脾气,受到对方的讨伐之后,不管能不能打得过,都会纠结一帮盟国前去找对方的晦气。可晋国由于一直弱小受人欺负,养成了隐忍的国家性格,其做法也就大不相同了。晋献公原本打算第二年就对虢国进行报复的,但在大夫士蒍的劝说下放弃了执念,转而专心发展自身的实力,很快国力就完全超越了虢国。相比于积极进取的晋国,原本强盛的虢国则由于眼光的局限而逐渐走向了衰落。
公元前662年,也就是晋献公在位的第十五年,《左传》记载了一件奇异的事情。说是在这年七月,有一位神祇降临在莘地(三门峡峡石镇西)。这位神祇也算是神仙圈里的一朵奇葩,一般的神仙是不会轻易降临人间的,即便是有急事非要降临不可,也必然会寻一个僻静的地方,找一个堪当大任的人,悄悄地把事情托付了就会飞升而去。可这位神仙呢?光天化日之下就降临人间,一住就是半年多的时间,而且还不说话,愣是要人去猜他究竟想干什么。
周惠王得知了这件事后,曾向内史过询问缘由。素来博古通今见多识广的内史过似乎是对这样的事见惯不怪了,他很是平淡地回答说:“一个国家将要兴盛,就会有明神降临,来考察受试者的德行,这时降临的神仙算是组织部派来考察干部的。一个国家将要灭亡,也会有明神降临,来记录他的罪恶,这时降临的神仙应该属于纪检系统。这种事情在过往的时代都发生过,没什么好奇怪的。”
但不管这位神仙究竟是何目的,既然来到了人间,作为天下的主人总得接待一下吧!于是周惠王又问他:“我们究竟该用什么样的规格来接待呢?”
内史过说:“把他降临的日子作为祭日,按照相应的规格如常祭祀即可。”
周惠王对于这些跟鬼神打交道的事情了解甚少,只好委托内史过代表王室前去祭祀。内史过到了莘地后,发现事态比自己想象的还要严重,原因倒不是这位神仙架子大,而是莘地的地主虢公丑,竟然在公然腐蚀上天派来的这位使者——他派祝应、宗区、史嚚带了大量的礼物去贿赂这位天上来的主儿,希望能让神灵赐予更多的土地。
这种事别说内史过了,就连虢国的太史嚣都被气坏了:“神仙降临人间是多难得的一件事,你不好好利用这个机会表现德行也罢了,竟然无耻地去跑官!简直太不要脸了!”于是他们不约而同地得出了一个结论:虢国将要灭亡了!
所谓“国将兴,听于民;将亡,听于神”。神仙是聪明正直专一的精神存在,就好比是一个严格的计算机程序,你输入什么因,就会相应地给出合适的果,神仙降临的是灾祸还是福气,全要看你个人的修为。偏偏你虢公是一个德行不昭的昏君,别说得到土地了,能保住性命就不错了。
虢公到底有多昏庸呢?史料上没有特别的记载,我们也不能全听古人的,就认定了他是一个失德的主儿,就活该被灭掉。虢公丑大概并没有什么让人非要惩戒的罪行,但就如同晋国讨伐霍国时非要给霍公求找一个罪行一样,既然要讨伐虢国,就不能让他清清白白地走。因此所谓神降于莘的记载,很可能是当时谣传的故事。
这个故事在《国语》中,还有另外一个完全不同的版本。据说有一天,虢公夜里做了一个梦,梦见有一个长着人脸、老虎爪子、一身白毛的神仙,拿着一把大斧子站在宗庙西侧的廊檐下,正对着他呲目瞪眼。虢公丑见了神仙惊慌失措,正准备要逃走,却听到那个神仙在他背后大喊:“别跑呀,虽然我长得丑,可我是天使啊!我是来传达上帝命令的!”
虢公丑一听是天使就赶紧跪倒听命,却只听到那神仙说:“上帝要让晋国进入你的国门。”然后就消失了。
虢公丑在梦里没觉得有什么不对,只是赶紧叩头谢恩,但醒来之后却越想越纳闷:“这什么鬼啊?有这样传达上帝命令的吗?让晋国进入国门,那你告我干嘛,你是不是走错门了?不行不行,得找人来给我算算。”
他找来了负责占卜记事的史嚣来给他解梦,史嚣告诉他说:“按国君你所描述的样子,那个神仙应该是掌管刑杀的大神,名叫蓐收,主要负责给人降灾祸的。我看你流年不利的样子,多半是快要完蛋了,还是趁早跑路吧!”
虢公哪儿爱听这话啊?他当即反驳道:“你业务水平太差了,上帝让晋国进入我的国门,意思就是晋国很快就要臣服于我了,你懂?连这点常识都没有还敢给我解梦,看来得吃点牢饭好好补一下基础业务知识了!”说完就让人把史嚣关了起来,还下令让国人都来庆贺这个梦,好让大家都知道自己见鬼了。
虢国的大夫舟之侨莫名其妙地接到这个指示的时候内心是崩溃的:“昏君啊!早就听说大虢国要完,我今天终于明白了。国家壮大并广治道义,小国进入国门是来臣服的,这没错。可是国家弱小还傲慢自大,让大国进来那就是诛讨啊!你以为晋国还是那个你随便就敢过去欺负的小弟弟吗?”
据说舟之侨还从三个方面分析了虢国内外局势,认为虢国必将灭亡。其一是国君奢侈放纵,不思进取。因为放纵私欲,导致国人痛恨,没有人愿意服从他的指令;因为不思进取,在面对可能的外敌来袭的时候不修整军备,反而鼓动国人庆祝欢迎,可谓是病入骨髓,无药可救。其二是公族弱小,且离心离德;其他诸侯疏远,无法得到帮助,导致其势单力孤,处于孤立无援的危险境地。其三是上天不佑,故意给他错误的指示,让他在无知愚昧中更加放纵。上帝想让谁灭亡,必先令其疯狂,说的就是他啊。
舟之侨一边分析,一边打包行李,就在虢国上下还在为君主的美梦庆祝的时候,他早已带着一家老小一溜烟地就跑到晋国去了。舟之侨跑路去了晋国是真的,至于那一席的分析究竟是不是出自他口已经不重要了,反正虢国最终的确是死在了晋国的手里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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