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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表于 2020-11-27 13:43:41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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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帖最后由 勿忘在莒 于 2020-11-28 19:41 编辑
A1-3-2 功败垂成
成师去世后,谥号为“曲沃桓叔”,他的儿子鲜(又作鱓)——也即曲沃庄伯——继承其遗志成为了曲沃的伯主,继续与翼城方面对峙。曲沃庄伯在位期间,又发动了两次代翼战争,可每当胜利在望的时候,却总是会被来自外部的力量所干预,最终功败垂成。
春秋早期,由于周平王自身破坏礼仪纲常,中原诸侯离心离德,天子无法约束征召诸侯,反而处处受到诸侯的牵制,其所肩负的征伐蛮夷的职责自然也无法开展。先前晋文侯在位的时候,代替周王行征伐之事,还能稍微约束周边的戎狄。可文侯死后才几年,晋国就陷入了内乱,翼城和曲沃方面都只忙于内斗而无暇他顾,自然也就给了这些游牧部族更大的生存空间。
在所谓的戎狄之中,对晋国影响最大的是活跃于晋国东部山区的赤狄,赤狄部落不断骚扰,最严重的时候竟然能够打到翼城的城墙根下。这对翼城方面的生产生活造成了很大的影响、而曲沃方面则一心投入生产、训练武装,似乎没有受到赤狄太大的骚扰。经过七年的准备,终于在公元前725年十月再次向翼城发难。
这次的行动,曲沃庄伯已经无视血浓于水的亲情,也不再像他父亲那样遮遮掩掩,而是直接撕掉了挡在他们中间的遮羞布,做起事来也是心狠手辣。为了能够一举攻破翼城,他事先做了周密细致的准备,因此只经过时间不长的攻坚战,曲沃方面就对翼城实行了有效占领。翼城贵族作鸟兽散,他的堂侄晋孝侯平也在乱兵中惨死,成了内战以来被杀的第二任国君。
看到战事进行的如此顺利,曲沃庄伯不由得嘴角上翘。他有些忘乎所以地摆好了庆功的酒宴,似乎就等着天子同意派人来册封了。
可是千算万算,曲沃庄伯还是没能料到,翼侯的死忠粉竟然那么有志气,仅仅几天之后,他们便从西边的邻国荀国搬来了救兵。就在曲沃的将士们踩着翼城的废墟饮酒作乐、庆祝狂欢的时候,猴子请来的救兵从天而降,打了他们一个措手不及。
眼看着到手的鸭子就这么飞了,曲沃的小鲜肉内心是崩溃的。可是事已至此,也只能尽快止损,谁让自己没多长个心眼儿呢!曲沃庄伯也顾不得许多,仓促地带兵撤回曲沃,第二次代翼战争就这样莫名其妙地失败了。
这次战事的最终失败,给小鲜肉曲沃庄伯上了血淋淋的一课。回到曲沃后,他对战争先胜后败的原因进行了深刻的反思,认为自己之前在外交上的力度还是不够。拉拢结交几个贵族花不了几个钱就可以做到,但是要拉拢一个国家来为自己卖命,则需要更多的人生智慧。为此,曲沃庄伯在此后的七年间,特意加大了在外交上的投入。
到公元前718年春季,也即其在位的第十四个年头,在取得了周王的支持后,曲沃庄伯联合了中原的郑国、河北的邢国,以及周桓王派来的大夫尹氏和武氏,组成多国联合部队,以奉王命讨逆为由,浩浩荡荡地向翼城开拔而去。
这一招的确很管用。彼时翼城的国君,是前任孝侯的弟弟公子郤(又作郄、都),他本就无心与曲沃对抗,此时看到多国部队的旗帜,又不敢与天子起冲突,干脆放弃了抵抗,收拾了细软向北逃窜而去。站在翼城的城头上望着远山,曲沃庄伯泪如泉涌,想着父亲多年的夙愿终于要在自己的手中实现,他的心里有着说不出的酸楚。
然而历史的发展总是出人意表,还没等到他去告慰自己的父亲,触手可得的胜利便再次转化成了失败的眼泪。或许是面对着眼前的胜利景象,贵族们都高兴得有些过头了,以至于得意忘形露出了马脚,做出了让天子不高兴的事情,周桓王的态度突然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,决定不再支持曲沃伯,转而选择与他们为敌。也正是从这一刻开始,周桓王便与曲沃结下了不解的仇怨,只要曲沃方面敢于向翼城动武,周桓王就必定会干涉,这股无名的仇怨一直被周桓王带到了坟墓里。
而究竟是什么原因让周桓王翻脸,让他产生如此的深仇大恨,其中情形着实让人费解。史书上给出的解释是,战前曲沃庄伯为取得而支持而贿赂天子,获胜以后就死不要脸地背叛了,因此周桓王才变卦,可具体是怎么贿赂的,又是怎么背叛的却语焉不详。翻看公元前718年前后的历史记录,并没有什么可以用以旁证的资料,唯一可以联系起来的只有“周郑交恶”这么一件事,因此周桓王的心思恐怕还要从周郑关系的角度进行分析。
前文我们曾提到,周平王得以顺利东迁,离不开晋、郑、秦等国的支持,因此尽管看不惯这些大国作威作福的派头,表面上还是得承认“周之东迁,晋郑焉依”这个事实,并长期将晋、郑两国定性为夹辅王室的功臣。可问题是,平王东迁之后不久,晋文侯就去世了,此后的晋国则陷入了长期的内乱,再也无力与郑国“夹辅王室”,平王所能“依靠”的便也就只剩郑国了。然而实际上,天子对郑国所谓的依靠,不过是眼睁睁地看着郑国对王室权力的垄断和对天子的欺压罢了。
郑桓公在建立郑国的时候,本来就是凭借着王室司徒的身份,以成周戍守的兵力来谋取利益的。如今郑国有了定鼎王室的功劳,还兼具王室卿士的身份,自然少不了会更加肆无忌惮地搞以权谋私的小动作。周平王尽管对此有所不满,但碍于郑国的强大,也只能忍气吞声,低眉顺目地看郑国人的脸色。
巧合的是,就在晋国内部爆发内乱的同时,一场内乱的种子也在郑国萌芽了。这场内乱的起因不少人都很熟悉,那便是郑庄公的母亲嫌恶自己的大儿子,常常怂恿郑武公将小儿子叔段立为太子。即便是到郑庄公即位后,武姜还是没有放弃打算,曾多次要求他把制邑封给叔段。制邑在郑国的战略地位,与曲沃在晋国的地位相似,因此郑庄公没有同意,武姜只好退而求其次要求改封京邑。京邑的位置虽然不及制邑,可也算是一座大城,很容易对都城构成威胁,郑国大夫祭仲就坚决反对这个提议,可庄公实在是执拗不过自己的母亲,只好就同意了。
叔段就封之后便开始扩张自己的势力,将京邑附近的许多土地都纳入了自己的管辖范围,给人造成了一种“一国二君”的假象。与此同时他还不断地扩建城池、修缮武备,随时准备着与母亲里应外合,造自己哥哥的反。
与晋昭侯在强压之下分封自己手握重兵的叔叔不同,郑庄公从一开始就对自己的这个弟弟保持着绝对的优势,而且自打分封他的那一天开始,就时刻在防范着,甚至是有意引导叔段发动叛乱。因此当叔段准备起兵夺权的时候,郑庄公却先发制人,把叔段赶到了卫国。内乱平定后郑庄公紧追不舍,又攻打卫国以讨伐叔段,结果就引发了国际争端。位于郑国以东的卫、宋、陈、蔡等国,早就看不惯郑庄公假借王命以肥已的做派,便以此为契机开始对郑国进行联合抵制。
已近暮年的周平王看到这个机会,心想着要和东方诸侯配合起来,削弱郑国的实力,重振王室的雄风,也好宣泄一下这三十年来心中集聚的怒火。可偏偏周平王用人不善,事情尚未成行就被人透露给了郑庄公,郑庄公自然不高兴,便去找平王要说法。平王害怕郑国,便否认自己有过这样的想法,而且还提出愿意跟郑国交换人质,这也就是历史上著名的“周郑交质”。
堂堂天子与诸侯交换人质以建立互信,而诸侯对此竟也毫不推辞,这已经是让天子威严扫地了,可偏偏在交换人质这件事上,郑国方面又出现了纰漏,这就让周郑之间的关系更加恶化。公元前720年,在位时间长达五十年的周平王去世,不久后被送往郑国做人质的继承人王子狐也突然暴毙,其子林即位为周桓王。
尽管郑国并没有加害人质的理由,可王位继承人不明不白地死在了你郑国,也终究跟你脱不了干系。因此周桓王刚刚即位,便再次提出要分权给虢公,郑庄公也是个暴脾气,他顾不得先王正在丧期之内,愣是派祭仲把周朝的庄稼给收了。这件事后来虽然双方达成了和解,可仇恨的种子已然种下,就不可能会无缘无故地消除,直到最后两家人兵戎相见。
公元前718年联军伐翼的事件,正是在这个背景下发生的。按照《左传》的说法,曲沃与郑、邢联军伐翼时,周桓王派了人前来助阵,不久后,又是因为曲沃庄伯背叛了周朝,才引来了虢公所统帅的王室大军的征讨。可是如果我们结合周桓王与郑庄公之间的关系来考量的话,似乎可以作出这样一个推测:曲沃庄伯联合郑国伐翼的战事,并没有请得天子的同意。相反,他看中的是郑庄公在王室说一不二的权威,因此便以其有限的资源,把赌注都押在了郑庄公的身上,试图通过其在王室的影响力达成自己的目的。王室派来助阵的大夫尹氏和武氏,在当时的声名并不好,很可能也是郑庄公的党羽。然而让他没想到的是,周桓王对于郑庄公的专权早已忍无可忍,当他听说郑国又打着王室的旗号出去帮人打内战的时候,心中的无名火便猛然爆发了。
在这个过程中,为周桓王所倚重的虢公忌父的态度,显然也是不容忽视的。我们知道,虢国在过去几十年里跟周平王不怎么对付,其先君虢公石父和虢公翰,分别是幽王和携王的近臣,是周平王最大的敌人。但随着时间的流转,双方的关系也开始好转,王室需要寻找一个新的合作者来制衡郑庄公,而虢公忌父也希望能够恢复祖、父时的荣耀,可以说是各有所需。既然大家都有改善双边关系的意愿,自然也就能冰释前嫌,为了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。但依照双方的力量,完全削夺郑庄公的权力似乎并无能,便只能通过分权的办法,逐步对其手中的权力进行侵削。
至于如何分权,这其中的细节显然不是我们可以获知的,但至少从地理上看,虢公的权力不可能越过郑国渗透到东方,他显然也不希望郑国染指西方事务。从这个角度出发,晋国与曲沃的内战,无疑是虢公势力范围内的事情,郑国干预晋国内战,难免有些越俎代庖的嫌疑。为了向郑国示威,虢公必须要在晋国事务上猛刷存在感。
所谓“神仙打架,小鬼遭殃”,这场发生在成周的政治斗争,其战场却选择在一个看似毫不相关的地方。在曲沃借用郑国兵力攻下翼城半年之后,周桓王突然下令,让虢公忌父统帅大军讨伐曲沃,使得曲沃庄伯所主持的第三次伐翼战争再次功败垂成。
曲沃方面受到来自周王的连续打击,军力严重受损,整体实力陷入了内战以来的最低谷。供养多国部队和抵抗天子战争造成的费用,也花光了他大部分的积蓄,实在是民生凋敝,民怨沸腾。
看到此情此景,曲沃庄伯陷入了深深的自责当中,就因为自己的草率和误判,使得过去二十多年来曲沃两代人的努力都化为了泡影。他这几年在外交上努力结交的荀、董等国,也都因为周桓王的态度转变而纷纷背叛,成了自己的敌人。整个曲沃已经陷入了四面楚歌的绝境,以后只要天子的态度没有发生转变,任何一个野心家都可以打着替天行道的大旗,对曲沃进行所谓“正义”的战争,任他做出再多的努力,都无法扭转局面。
曲沃难道从此就要灭亡了吗?
想到这里,一股绝望的情绪猛然占据了他本已寥落的心,从此以后便一病不起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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